昨日晨交班前，我与一台准备盛装大体的平车并行走过姑息医学科长长的房廊，平车轮子经过地板瓷砖的微缝发出令人不愉快的响声。我提醒平车推送人慢一些，病房还有其它病人。
心中却在想，如果我此刻是一位躺在姑息医学科病床上的病人，听到这样的响声是一种什么心理？会想着自己距离躺在这种车上的时间长度吗？会有多少人准备好那一时刻呢？
我要死得漂漂亮亮
记得一日电话咨询冉女士，冉女士接听电话时的声音中气十足，评价自己处于癌症晚期的晚期，因为在她因病首次住院时，医生没有建议她做手术和放化疗治疗，就让她出院了。她说她是一个不服输的人，于是来华西医院接受放化疗治疗。在放化疗期间，尽管非常难受，她却坚持每天画上精致的妆容，把自己打扮地漂漂亮亮。周围很多人认为她都病成这样了，怎么还化妆。她笑着告诉我：“我平时什么地方都去过了，没有什么遗憾的，所以我不怕死。但我死也要死得漂漂亮亮。”我惊喜地说：“您的这段话说得真好，不知会鼓舞多少人。您能走到今天，也是您不服输坚持的结果。”放下电话，想起了罗马哲学家马可·奥勒留 (Marcus Aurelius)，他认为死亡是生的一部分，只需要看到漂亮地完成这一刻。
我的狗比我吃得好
上周四去家访一蔡女士，蔡女士与癌症战斗了十多年了。敲门进蔡女士的家，门一开，首先是一条狗冲出来对着我们家访人员狂吠，医生吓得反射性地躲在我后面。我是一个很喜欢动物的人，对于这样的场景，内心虽紧张，但还能保持镇静。安慰医生说：“只要你不动，它一般不会咬你。”狗主人出门把狗吆喝到卧室内关起，然后接待我们家访人员。
我和医生异口同声地说：“您是蔡女士吗？”
她表情自然地说：“（蔡女士）就是我。”
“一个人居��？”我接着问。
“父亲去年走后，我就一个人居住。”蔡女士淡淡地回答。
“如果身体突然出现什么问题怎么办？”我试探性地问。
蔡女士平静地说：“姐姐和侄子时不时来看我。邻居对我都很好。”
我又问：“帮您取药的人是谁？”
“我哥哥，我疼痛控制得很好，有时隐隐的痛就忍着。肿瘤就在哪里，我摸都摸得到，但也没有什么害怕的。父亲生病后他自己很紧张。我经常劝他说，我都生病这么多年了，还活着。要保持好的心态，不要被疾病吓到。”
“您的心态真好！很多人想有这样的心态也做不到。”我回应说。
当我们家访结束准备离开的时候，蔡女士执意要送我们下楼。她顺手拿出一个塑料引导棍，把狗从卧室内放出来，这时狗对我们友好多了。等电梯时，蔡女士聊起她的狗：“我领养这只狗后不久就查出癌症手术了，当时想着把这条狗送人，但想着狗很忠诚，送人后它会很可怜，就把它留下来坚持自己养，很多时候，狗比我吃得还好。”我望着狗迅速灵活地进出电梯，心中思量，无论疾病如何虐她，她的生命中仍存有最柔软的东西。
我们极大多数的人都如哲学家塞内加认为的那样，要用一生的时间学习如何死亡。而冉女士和蔡女士这两位女性面对危及死亡的疾病的应对方式所展示的美如盛开在悬崖上的花朵，淡定而有力量。
笔者 (居中者) 探访蔡女士 (左一)
注：已征得患者同意使用照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