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夏问孝，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译子夏问：“怎样是孝道？”孔子曰：“难在子女的容色上。若遇有事，由年幼的操劳，有了酒食先让年老的吃，这就是孝了吗？”癌患父母床前，端茶送水容易，擦屎倒尿也能做到，是否甘心乐意侍候，却是要看人“脸色”而定。
前两年，我随医生及同事去探访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奶奶，骨癌晚期，极度消瘦，全天躺卧在床，身体疼痛只能在吗啡片的作用下得到缓解。问题是老奶奶个性独立，不想麻烦子女，所以她很少喝水。如果极度口渴，她会吩咐女儿倒一杯水放在床头，端起水杯呡一口，漱漱口再吐出来。她想这样可以减少排尿次数，少麻烦孩子。女儿说：“妈妈，我不怕麻烦啊，你喝进去吧！尿吧！”女儿言谈中情绪激动，语速急促，语气不够柔和，导致妈妈噤若寒蝉，默然无语......
我与女儿进行了一下沟通，女儿感觉很无奈，不明白妈妈与女儿之间本该是关系亲密，毫无顾虑的接受彼此的爱与照顾，如今却是这样。我说：“也许就像我们小时候一样心灵脆弱，情绪敏感，总是要看大人的脸色行事。虽然我们内心真的很爱，爱的情真迫切，但还是需要柔和的去表达。我们共同学习吧，加油！”
这一个病例，让我想起10多年前我在新加坡做慈怀护理的时候，曾服务过一位老奶奶，九十六岁，鼻咽癌晚期。老奶奶是在幼年时期跟随父母从湖北汉口到了新加坡。长大成家后，育有11个子女。在她产下第十一个孩子后，丈夫就弃她而去，另成家室，把十一个孩子全留给了她。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日子苦不堪言。她抱着孩子想要过自杀，但她看着幼小的孩子，又看到她养的母狗都在帮她给猪崽儿喂奶 (不可想象，却是事实) 时，她打消了自杀的想法。之后，她真的靠着养猪扶养她的孩子们长大成人了。在她八十五岁的时候，她的前夫得了重病，被他的第二个家庭的孩子送回中国亲戚家里，并拒绝接他回家。当亲戚打电话给老奶奶，请她把她的前夫接回家时，老奶奶仍然选择忘记怨恨，原谅了丈夫。八十五岁的老奶奶带着她的两个孩子从老家接回了病重的丈夫。丈夫在她和孩子们的悉心照顾下，很快康复了。没有想到的是，痊愈的丈夫想念他的第二个家庭，老奶奶又让孩子们把归回的父亲送回到了他的第二个妻子身边。
在老奶奶患有鼻咽癌的日子，十一个子女包括儿媳孙子都非常孝顺。家中是有条件请保姆照顾照护妈妈，但是他们商议决定，两个女儿和一个媳妇暂时停职在家24小时轮流照顾，其余子女儿孙时常探望。老奶奶爱打麻将，在她身体允许的时间段，孩子们就陪着她一起打麻将。
老奶奶知道我是中国来的护士，特别高兴。每次我打电话预约家访时间，她总是要拄着拐杖，在女儿和儿媳妇的陪同下，乘坐电梯下来，在一楼走廊等我。我和她家人说：“不要这样，别告诉妈妈我来的确切时间，我就悄然的出现在你家门口。”她们说：“妈妈说，我们都是中国人，是要这样热情的接待。”
随着病情的发展，老奶奶腮部的肿块越来越大了，呼吸变得吃力了，疼痛的程度在增加。我每次问她：“奶奶，痛吗？感觉辛苦吗？”她总是回答：“还好，不辛苦，孩子们日夜照顾我，他们很辛苦。”她的儿女们告诉我：“妈妈心疼我们，不舒服不肯讲的，我们平日里是观察她的脸色、表情变化来判断她的不舒服，她的痛。”
一天，我接到电话通知，老奶奶安然离世。我去了她的葬礼，本应该是去做一个哀伤辅导，抚慰她的家人，我却哭了。
至今回想起来，老奶奶和她子女们微笑的脸庞都刻画在我的工作里，为今生能在安宁疗护生涯中服务这样一个病人感到十分荣幸。我被老奶奶的坚韧自强，温和善良，宽容大度的高贵品质折服了，还有那由始至终不曾消减的伟大的母爱令我深深感动。在她子女的身上我也学习到了，他们由于爱和尊重他们的妈妈，选择顺服他们的妈妈，也同样去饶恕、去爱，去照顾曾经抛弃他们的爸爸。病榻前，儿女环绕，悉心照顾，察言观色，母慈子孝。
曾经，我被父亲教导“当孝敬父母；又当爱人如己”，还被教导“你们愿意人怎样待你们，你们也要怎样待人”。诺贝尔和平奖得主特蕾莎的微笑里包含着对人的爱与尊重。南丁格尔在寒夜里提灯巡视病房时，她就是战士们的温暖和安慰。西西里.桑德斯对癌痛中的大卫怀有深深的同情和怜悯，创办了安宁疗护，充分体现了对癌患末期病人个人的尊严和生命价值的尊重与维护。
临终关怀，敬畏生命，喜悦侍奉，宁养家人在路上......
微笑里有爱与尊重
注：图片源自网络。
